她拆了古董點翠做的首飾，每一件都是孤品

1

「 我給你們一個『福利』！」

聊到興起，林敏慧一拍桌子，身子微微前傾，很乾脆地說，圓潤飽滿的臉上帶了幾分神秘與自矜，看起來很有料的樣子。

她做了近二十年的公關，深知 「 媒體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

她現在的身份，是台灣的珠寶設計師。

當我們了解到她年輕時曾在台灣聯華電子（台聯電）工作時，忍不住多問了聯電與台積電的恩怨，林敏慧便當即說道。

她語速不慢，說話乾脆利落，只時不時拖著軟軟的尾音，便帶出幾分溫存。

她大概很善與人周旋。

交談中，她能照顧到每一個人，便是座中旁觀者，也不會生出冷落之感。

那時不時的眼神交流，讓人感覺很是妥貼。

2

林敏慧是台灣高雄人，祖籍福建閩南，家譜可追溯至鄭和下西洋時期。

她的先輩很早便融入了台灣社會，父輩便都經歷了日據時代，「 父母的日語說得比漢語還好 」。

幾年前，她成立了一個珠寶設計工作室，叫 「 林氏綵鈺 」。

工作室與眾不同之處，是做古董點翠的改良設計。

林敏慧並沒有學過珠寶設計，她所倚賴的，是點翠本身的華美以及她自身的見識。

她走過很多世界的很多地方，生命的寬度與厚度歷練出了她獨特的審美。

讓古董有用，是林敏慧的一個想法。

她便嘗試著將古人的釵、簪、鈿等物改做今人可佩戴的胸針或耳墜。

她用來設計或改良的點翠，並不是完好的老件，而是殘件。

她是在殘件中挑選完好的部分重新設計。

她的設計，最主要是改變點翠用途，余者便是順勢而為。

她並沒有想過要將自己的創意凌駕前人之上，是以我們看到的林氏點翠，依舊有古色。

在成都展覽現場，一位女士現場試戴了一副點翠耳墜。

那副耳墜約是流雲圖案，被光映襯著，在她頸間做湖色變幻，教人移不開眼。

3

「 這副耳環多少錢？」 那位女士有些愛不釋手，問了價錢。

「 一萬。

」 林敏慧答道。

她有些意外，默默將耳墜放回了原處，小聲嘀咕道：「 什麼東西這麼貴！」

林敏慧說道：「 這是點翠，用古董改的。

」

那位女士大概並不知道點翠是什麼，卻聽明白了 「 古董 」 二字，輕輕哦了一聲道：「 是古董啊！」

古董大多是值錢的，但在當時，我覺得她的報價有些隨意了。

據說，在當前的市場上，一套上好的點翠老件頭面的價格高達數十萬甚至百萬，就中一副小首飾上萬的價格似乎並不貴。

只是，那副耳墜畢竟是殘件改的，從這個層面去觀察古董點翠的價格，是很讓人存疑的。

當然，對喜愛點翠的人談「 物有所值 」，總是有些不合時宜。

其實，林敏慧一開始在朋友當中的報價就是很隨意。

那只是她玩票性質的自娛而已，她大概還沒有想過要把愛好做成生意。

「 但是價再高她們也願意，因為特別。

」 林敏慧的臉上有自矜之色。

4

今人大多不知點翠是為何物，因其有希世之美，便以為獨特，但在從前，它在古人的裝飾中占據著極重的份量。

婦人首飾含 「 翠 」 之物，多是點翠。

是了，在緬甸玉未傳入中國之前，「 翡翠 」 大多也是點翠之意。

點翠之 「 翠 」，是為翠羽，皆來自於翠鳥。

「 翠 」 分硬翠和軟翠。

一隻翠鳥只有二十八根硬翠，只能於左右翅膀各取十根，尾部取八根。

軟翠是更為細小的羽毛，也更為稀少。

▲圖片來源於網絡

為保證點翠的光彩照人，翠羽是活取。

取過羽的翠鳥會很快死亡，且無法人工養殖。

到了近代，翠鳥瀕臨滅絕，點翠漸為燒藍代替。

時至今日，點翠這門傳統工藝因其血腥和殘忍，面臨失傳的同時，也頗受爭議。

翠鳥生活最安逸的年代，應是宋朝。

古人擁金戴翠以夸豪奢，大約自漢代始，直到有宋一代，出於 「 惠養萬物 」 的考慮，宋太祖趙匡胤下了 「 禁鋪翠 」 的詔令。

宋朝有三冗兩積之弊，被視為歷史上最軟弱的王朝，然而，它卻有 「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有 「 錢塘自古繁華 」。

這引得金主完顏亮生出投鞭渡江之志，其命運與翠鳥何其相似！

因外在的華美而引來人之覬覦，翠鳥的命運如宋朝，如世間其他有用之物一般，易招殺身之禍。

是以莊子《逍遙遊》才雲 「 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便有無用之物，可享永年之意。

然而，世間萬物，都有存在的理由，便是無用之物，也有 「 無用之用 」。

林敏慧的一生，便是在追求無用的有用。

5

因為在台聯電工作而擁有股票的關係，林敏慧在二十多歲便實現了財務自由。

同樣實現財務自由的，還有她的同事，「 他們有的玩車，有的玩真空音響，有的玩高爾夫，我就用來收藏點翠。

」

「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老古董的那種味道，大概是我的身體里住著一個『老靈魂』。

」 林敏慧在27歲左右開始收藏，至今點翠庫藏已逾五百件。

珠寶設計是林敏慧近年來的想法，年輕時的林敏慧大概只是熱愛收藏而已，其志並不在此。

高科技產業壓力極大，她當年是台聯電的業務工程師，在股票足夠的時候便選擇了離開。

和林敏慧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 聯電有很多四十多歲就退休的，有的就移民，像是去了紐西蘭釣魚。

」 後來，有人回台灣跟林敏慧抱怨：我在國外兩年講的話，還沒有跟你一個小時講的話多。

離開聯電，同事們是為了享受人生，而林敏慧是不再打算 「 將生命浪費在高科技產業上 」，倒沒有想過不工作。

她愛動物，就參加了南非觀光局駐台辦事處的公務人員考試，主要是在台灣推廣南非的觀光資源，「 我有六年沒有在台灣繳稅，因為是公務人員。

」

林敏慧將這一經歷戲謔為走投無路的背井離鄉。

在她看來，她的先祖，本是福建閩南人，卻隨鄭和下西洋，又像是荷蘭人離開國土，殖民南非，大多還是因為在本國沒有希望，才豁出命去搏。

她說得在理，但同時，這些人都是一群冒險家，而林敏慧的血液里顯然秉承了先輩的冒險精神。

為了給台灣媒體提供美麗的南非風光照，在一次拍攝花豹時，她甚至賄賂同行司機，讓他悄悄帶她靠近那隻猛獸。

「 剛剛拍完，那隻花豹就回過頭來，就那樣望著我。

」 當時的林敏慧與花豹隔得很近，她確實有不輸男人的膽量，只是 「 現在回想起來，我絕對不會再那樣做了。

」

▲ 圖片來源於網絡

林敏慧顯然樂在其中，但這份工作因為曼德拉與台灣斷交而終止。

「 如果不是曼德拉上台，這份工作我大概會做到老。

」 結束南非的工作之後，她回台灣開設了自己的公關公司，客戶是華碩、明基、中華電信們。

這一做就是近二十年。

從事珠寶設計是她近年來的想法，「 我一定要有事情做，要有興趣。

」 這是她的年紀即將進入 「 六字頭 」 時的決定。

6

回到前文，林敏慧的 「 福利 」，事關台聯電靈魂人物曹興誠與台積電創始人張忠謀的恩怨糾葛。

在世界半導體行業，這二人並稱台灣雙雄。

半導體是台灣的支柱產業，她任職台聯電時，台灣經濟大約也在騰飛之際。

台聯電是台灣最早的半導體公司，但如今張忠謀創辦的台積電早遠遠將它甩下一大截。

張忠謀被稱為台灣 「 半導體代工之父 」，只是在曹興誠和林慧敏們的眼中，晶圓代工是曹興誠的創意。

「 1984年，曹先生做了一個百億計劃，就是晶圓代工。

當時很難找到民間投資，就需要政府的支持，然而政府很難做決定，就交給張忠謀。

他看到之後，批了幾個字：小孩玩大車。

」

此時的張忠謀，任德州儀器的副總裁，「 是華人在世界半導體圈最厲害的人物 」。

他的話，顯然很有權威性。

「 曹先生的計劃就不能實現了，他很失望的。

」

後來，張忠謀被延攬回台，任台聯電的董事長，是時任總經理曹興誠的頂頭上司。

「 曹先生很歡迎張忠謀的到來，覺得機會到了。

他以為張忠謀是從前在德州儀器的緣故，不知道那份計劃對我們和台灣有多重要，就重提晶圓代工，沒想到張忠謀還是不同意。

他非常生氣，覺得張忠謀頑固不堪，就在很多地方不配合。

後來，張忠謀離開了台聯電。

工廠的工程師跟我們講說，『 我們去上廁所，曹興誠一頭進來了。

他跟我們都不熟，卻並不避諱，一邊 『 解放 』 一邊大聲說：終於把張忠謀幹掉了！ 』 」

林敏慧一徑說著，一徑比劃男人 「 解放 」 的動作，大大咧咧。

她的性格里，其實有極男生的一面。

「 曹先生是有趣的聰明人，孫子兵法讀到滾瓜滾熟。

開會時，章句信手拈來。

」 林敏慧說。

當時曹興誠的心情大概極其痛快，否則不會如此旁若無人。

只是，這個 「 聰明人 」 當時並不知道，張忠謀離開，是為了創辦台積電。

如今，台積電被認為是 「 全球第一家專業代工公司 」。

曹興誠始終認為張忠謀 「 盜用 」 了自己的創意，二人心結由此而來。

其實，在外界的眼中，曹、張的恩怨只有兩位當事人最清楚，只是在林敏慧們的眼中，儘管 「 他們對台灣半導體行業都有很大貢獻 」，但晶圓代工內情 「 只有聯電人才知道 」。

▲ 圖片來源於網絡

7

她顯然極其敬重曹興誠。

在管理上，曹興誠提出了員工分紅配股制度，解決了企業吸納海外優秀人材的問題，其後更為其他企業群起效仿。

「 在股東章程裡面，聯電凈利的12.5%要分紅員工。

股票沒上市我就進了聯電，公司小的時候，分紅不多，但上到百億就很嚇人了。

我們早期的都分到了優渥的獎勵。

」

此時的郭台銘，還沒有做大，「 大概還在騎摩托車『跑三點半』 」。

在台灣，如果有人開了支票給別人，那人就必須在兌現日期當天的三點半之前存到自己戶頭，對方才能收到錢，否則就要跳票。

一旦跳票，個人信任便會受到極大影響。

當時的郭老闆，遠無今日風光，他大概常為資金髮愁。

員工的分紅配股制度讓林敏慧年紀輕輕便實現了財務自由，「 二十多歲就擁有股票，都是拜曹先生所賜。

」 不止林敏慧，很多她的同事，包括 「 聯家軍 」 對曹興誠都極為敬重。

曹興誠鼓勵各部門負責人開設新的公司，由此出現了聯發科、聯詠、聯勝等 「 聯家軍 」 。

除了聯發科之外，林敏慧在很多部門都呆過。

據說，被譽為 「 亞洲IC設計教父 」 的聯發科董事長蔡明介見了曹興誠，依舊是要稱他一聲「老闆」的。

8

如今，林敏慧開設 「 林氏綵鈺 」，是興趣使然，但她依然在大陸跑市場，尋找機會。

在她看來，理想也要貼近消費者，畢竟，「 一切都是以人為歸依。

」

這些年來，她到過北京、上海、深圳、廈門、西安、太原、重慶、成都、長沙、杭州等城市，了解了北方與南方的不同，也看到了大陸經濟的飛速發展。

「 以前是台灣經濟發展快，現在是你們了。

台灣在去年才有Apple Pay。

」 林敏慧跟我們說道。

當然，她也羨慕大陸的地大物博，同時也心存疑惑：「 你們有這麼寬廣的土地，為什麼還要像我們那樣修高樓？」

相比高樓，她顯然更傾向於有天有地有院子的房子。

在她看來，後者更有生活的質感，或者說不致拘束人的性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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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千江

美編：涉澤

人物攝影：DD

主編：千江

除特別標註外，圖片由 「 林氏綵鈺 」 工作室提供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向上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