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和聯想的區別，為何關乎人類文明

【觀察者網風聞社區原創 轉載請註明來源 文/大包】

上世紀9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恰好趕上以數位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電子工業革命，華為和聯想就是受益於這樣的產業大環境，崛起的兩家最具代表性的中國民營企業。

不久前，在被表彰的100位改革開放傑出貢獻對象中，柳傳志入選而任正非落選。

輿論普遍對此感到不解。

此前「5G投票事件」同樣涉及華為和聯想兩家企業，包括馬雲、李彥宏、劉強東等百位企業家力挺聯想，華為也否認了「聯想賣國」，但對「美帝良心」，當時用戶的吐槽式「圍攻」仍然一浪高過一浪。

最近的「孟晚舟事件」中，幾乎沒有中國企業家站出來聲援，但事件在國內很快成為了全民矚目的焦點，無數網民力挺孟晚舟和華為，中國政府也及時以罕見的力度採取了行動。

華為和聯想事發後的輿論反應何以有雲泥之別？要說清楚兩家公司的根本區別，先要排除一些並非本質的因素。

首先，華為和聯想都是非常國際化的公司。

如果說聯想為了國際市場而各種「國外賣得比國內便宜」，華為同樣是以價格屠夫的方式在全球爭奪市場，贈送設備和零報價的情況也屢見不鮮，只不過電信設備的客戶是運營商，中間隔了一層，普通用戶心裡沒有直接的感知。

其實電信設備很貴，5G都要開始了，4G的成本運營商還沒收回來，就這樣還有很多人嫌中國移動貴哩。

當然，我不是為聯想的價格辯護，因為當華為開始做智慧型手機後，表現確實比聯想強太多，這其中的原因後面會繼續討論。

這裡僅僅說明兩家公司都很國際化。

正因為國際化，華為對西方價值觀也是充分認識和理解的，任正非就說：

「我們要解決在西方遇到的問題，首先要充分認識西方的價值觀，站在他們的立場去理解他們。

……幾百年前，英國人把世界各地很多藝術品、杜鵑花運回國，站在我們的角度，這是掠奪。

但如果站在英國人角度上，他們不這樣認為。

他們不惜飄洋過海，冒著生死風浪，把一些藝術品甚至整個 神廟，用木船運到英國，好好保存下來。

」

設想一下，同樣這段話要是換了聯想的人來說，會被怎麼吐槽。

華為把松山湖的研發中心建成歐洲小鎮，華為旗艦手機每次都在歐洲率先發布，任正非力挺小女兒參加「巴黎名媛舞會」……我在之前的文章中分析了，歐洲市場對華為非常重要，而華為這種公司，既然以基礎研究突破為己任，站到了解決世界問題的高度，肯定會超越狹隘的民族情緒。

因此「國際化」、「入鄉隨俗」不是華為和聯想的根本區別。

不是說沒有區別，而是說這不是導致雲泥之別的口碑的最根本原因。

兩家公司的處理還是有很大區別，比如華為僱傭了大量外籍研發人員，而聯想是僱傭大量外籍高管。

華為也不像聯想這類企業，把總部或註冊地放在海外。

此外在營銷方式上兩家雖然都出過事情，比如華為的「清真手機」和聯想台灣的「918日本武士感謝祭」，但總體上華為不該觸碰的沒有觸碰。

而且華為的國際化包括了到非洲等艱苦地區進行錘鍊，其內涵與聯想並不完全一樣。

其次，華為和聯想都受益於中國紅利，也都給中國「長臉」過。

聯想受益於中國政府機關、事業單位採購，受益於中國消費者對「國貨」的支持，這毫無疑問。

毋需諱言，華為也是受益的，華為各大區的銷售收入，中國業務規模最大、增速最快。

中國移動有9億用戶，大部分人不管你是否願意，你都可能通過運營商而用到了華為設備的服務。

聯想曾經也給中國「長臉」過，從一堆洋貨中唯一的中國電腦品牌，到收購IBM，PC業務做到世界第一的位置，當年在國人心中也是值得驕傲的。

對此柳傳志在公開信里也繪聲繪色：

「20世紀90年代初的中國完全沒有自己的計算機產業，面對大批外國企業的大舉進攻，如同一個小舢板一樣的聯想甘冒風險，跟這些龐然大物一較高下，用代理國外產品賺的錢，貼進去來堅持國產計算機的研發，堅決舉起民族工業的大旗，最終擊潰國際巨頭。

這樣才使國產電腦走進千家萬戶和各行各業，才使中國的信息產業得以發展！也成為今天中國網際網路和移動網際網路大發展的堅實基礎！」

說得沒錯，只不過越是如此，今天用戶感受到「錯愛」後的反彈，就越激烈了。

這裡又要說到一件華為和聯想湊在一起的事情了，就是中國自己研發的ASIC（超大規模集成電路）。

1990年，聯想在總工倪光南的指導下，自主研發了ASIC，用到了聯想自己的漢卡、微機和漢字雷射印表機。

華為最早是做交換機的，而交換機的用戶板上晶片用量很大，當時華為資金壓力很大，但任正非借高利貸投入研發，1991年，華為首顆具備自有智慧財產權的ASIC誕生，這是華為晶片事業的起點。

倪光南展示採用自研ASIC的雷射印表機

華為起步比聯想晚了，但是今天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了，華為不光手機採用自己研發的麒麟處理器，基帶晶片也是自己研發的。

而且除了消費電子晶片，包括數模晶片、光傳輸晶片等系統晶片華為也自己開發，在自己的設備中大量採用。

反觀聯想，走了「貿工技」路線，趕走了倪光南，不僅PC上一直仰賴英特爾，在智慧型手機上如今也只能抱高通的大腿，5G投票事件更是抱高通大腿的生動寫照。

徐文偉牽頭做出了華為第一顆ASIC，左起劉啟武、李一男、楊漢超、徐文偉、鄭寶用、黎健、毛生江

當然，任正非說過，總體集成本身也是核心能力。

中國高鐵很多技術也不全在自己手裡，但集成力量是外國沒有的。

華為也需要ARM的IP授權，需要高價買EDA工具，華為並不是說自己的元器件比例高所以自己才是「國貨」，這裡根本的區別不是華為的產品對比聯想是否更不依賴外國供應商。

華為其實大量採用美國組件，任正非就表示，華為今年還要購買高通5000萬套晶片，並表示，與英特爾、博通、蘋果、三星、微軟、谷歌、高通……會永遠是朋友的，不會走向對立。

終於要說到根本區別了，到底是什麼呢？其實很多人也都清楚。

那就是華為在不斷投入研發，在不斷取得科技創新，而聯想卻越來越落後了。

10年來，聯想累計投入的研發成本不足300億人民幣，而同期華為的研發費用合計2400億。

而且華為在不斷增加研發投入，2017年達到了接近900億人民幣。

以聯想超算為例，超算榜單的變遷史，就是聯想超算被超越的歷史。

早年聯想深騰超算的性能排在第一，近些年隨著天河、神威、曙光三大超算的崛起，聯想就落伍了。

雖然在超算數量上依然全球第一（全球500台最快的計算機，聯想占110多台），但是神威等國產超算不僅性能可以達到榜首，而且CPU、加速器、互聯等核心技術是自己的，聯想的自主技術卻只有水冷系統等方面。

聯想和華為都是民營企業，都是很商業化的公司，商業化公司天然對從零開始自主研發這種高風險、長周期的決策有天然的謹慎。

聯想從技術起家，到高舉「貿工技」旗幟，每年採購Intel的晶片超過100億美元，卻對中國本土基礎軟硬體缺乏牽引作用，自己不研發，也不扶持本土公司的上游元器件。

但是華為卻有許多不同，導致很大程度上克服了「天性」。

華為的股權體制是特殊的，華為是一家不上市的公司，加上華為從搏殺中突圍的歷程遠沒有聯想順利，兩家公司的文化差別巨大，最終導致對研發的態度上有著根本區別。

如果將柳傳志和任正非的講話拿出來細細對比，其中也透露著兩家公司領導者完全不同的格局。

柳傳志講企業家精神的篇幅非常多，當然還有許多頌揚改革開放政策，回顧聯想光輝歷史和談人生的內容，總體上符合他「教父」的稱號。

任正非幾乎不講企業家精神，他一直講的是華為的危機和困難，你讀他的文字有一種「星辰大海」的感覺，是一種在人類文明中開拓的胸懷，他講了很多中國的薄弱與差距，但完全不同於另一種詆毀中國的敘事，而給人以振奮的力量。

可以說也符合他軍人的出身。

文如其人，看公司可以看領導。

前面說到華為的國際化和聯想還是有區別的，任正非親自給Polar碼之父，一位土耳其科學家頒獎。

這種基礎研究的極大尊敬與熱忱，是聯想完全沒有的。

華為會拿出經費，資助世界各地的學術研究，據說因為美國全面打壓華為，現在美國科學家都不敢要了。

華為的目的是什麼？華為徐直軍在今年7月在英國《金融時報》發表了一篇專欄文章，稱華為資助的學術研究項目的研究結果，會在全球範圍內發表，華為並沒有獲得獨家所有權。

「對美國來說，這些研究成果是一種公共利益，而不是一種威脅。

」

被資助的幾位美國科學家說，華為的動機，只是想了解我們的人才，最終會有一些學生被華為招走，華為的資助「沒有附加任何條件」。

華為的這種胸懷，超出了商業公司的天性，這種胸懷沒有必要神話，確實來自生存壓力導致的憂患意識，同樣離不開戰略家級別領導者的遠見卓識。

搭上了數位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電子工業革命，華為和聯想崛起了，只不過聯想管理者認為成功主要是來自「企業家精神」，自然也成為了「改革開放的傑出代表」。

華為的掌舵者則認識到基礎研究才是變革的根本，科技創新才是突破的正道，他面臨的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困境，就是如何打破「百年基礎研究的紅利基本消耗完了」這個困局。

美國人為什麼怕華為？當然有大家都清楚的政治原因，美國怕自己在信息技術發展過程中失去競爭力，更無法接受自己不再是引領人類文明的「上帝選民」。

美國自己的企業其實曾經達到了今天華為還無法企及的高度。

AT&T僅一個貝爾實驗室就拿了8個諾貝爾獎，今天人類的通信技術可以說全是出於AT&T；貝爾實驗室是電晶體、雷射器、太陽能電池、發光二極體、數字交換機、通信衛星、電子數字計算機、蜂窩移動通信設備、長途電視傳送、仿真語言、有聲電影、立體聲錄音，以及通信網等許多重大發明的誕生地。

貝爾實驗室里誕生的首個二極體

但是美國政府的體制劣勢，使他們害怕這樣的壟斷企業，最終把AT&T拆分又拆分。

不過，今天即使當年的AT&T回來，在商業市場上可能也鬥不過華為，但是華為至少在目前為人類科學事業做出的貢獻，是比不上當年的AT&T的。

當然，今天的美國也早已比不上當年登月的那個美國了，當年的美國把許多航天技術成果公開，共享到民用，今天的美國則揮舞政治大棒調查科學家是否和中國有交易。

華為的雄心顯然不是當蘋果、高通這種僅僅是「霸道」的公司，而是要接過AT&T的衣缽，為人類文明做出貢獻。

不過，人類基礎科研的革命性突破一直沒有到來，所以華為雖然不斷攻城略地，產品越做越好，核心專利越來越多，坐擁廣大的市場，又有力挺自己的強大祖國，但憂患意識從來沒有變。

美國的打壓可以說不值一提（華為其實也沒進入美國市場），即便孟女士這樣的突發事件，中國還是有很多辦法可以用的，任正非長期以來最大的憂慮還是基礎科研的突破。

以5G為例，許多業內專家不看好5G，並不是不看好華為，而是指5G在技術的基礎上就沒有太大突破，LDPC和Polar對系統效率的提升，即便是理論值，也不會超過3%。

所以現在將要到來的不是真5G，而是偽5G。

這種說法有道理。

不過，我還是比較樂觀。

如果下一次科學革命真正開啟，當然是全人類的巨大紅利，但星辰大海的事情，急不來，飯還是要一口一口吃，比起AT&T的百年歷史，華為還太年輕了，路還長呢。

5G現在還沒有真正的技術突破，還沒有實打實的需求和應用場景，物聯網、無人車之類都是偽需求，沒錯。

5G的投入成本巨大，運營商害怕風險都在觀望，也沒錯。

即使僅僅把5G作為一個包裝，繼續賣4.9G又如何呢？「君子可欺之以方」，真正的目標難道不是提升用戶的體驗，滿足用戶的需求嗎？

就這一點，中國可是有體制優勢，可是做了很多國家做不到的了不起的事情啊。

在全世界大國中，中國的電信覆蓋率是遙遙領先的第一名。

中國有500萬座基站，貴州貧困山區，海拔2000米的山地丘陵，信號比澳大利亞坎培拉都好。

美國只有20多萬座，連黃石公園都大部分沒有信號。

科普作者@奧卡姆剃刀 2017年12月去貴州貧困山區考察扶貧，來到六盤水市淤泥鄉岩博村，那個村子處於海拔2000米的山地丘陵地帶。

他一下車就掏出手機測速，發現網速竟然高達30兆。

中國4G基站數量總數達300多萬個，占全球500萬個4G基站總數的一半以上。

中國光纖寬頻、手機寬頻用戶數位居世界第一，使用50兆及以上帶寬的用戶數占到70%以上，4G用戶數到2017年年底接近10億。

價格呢？國際電信聯盟（ITU）2016年數據：中國固定寬頻包月資費在182個國家中排名第89位；移動數據流量資費在全球178個國家排名第53位（由低到高），處於中低水平。

小國建設網絡容易，但大國建設網絡，只有中國的體制優勢能做到這個地步，因此大量中國獨有的需求就創造出來了。

比如移動支付。

比如，你知道嗎，中國四線城市的居民拿抖音談生意簽合同，發展小商品經濟。

這是建設4G的時候能想到的需求嗎？抖音這種殺手級應用的出現，其實是中國國情的必然，但卻是掌握話語權的許多知識精英都沒有預料到的。

基礎研究的突破雖然還沒到來，但並不是說只能進入存量競爭的死路，其實還有廣闊的空間沒有開拓，還有很多結構性深化的機會，這也是中國「一帶一路」的許多目標之一。

在這個過程中，中國需要一大批華為這樣的企業，不是重複已開發國家那種「專利收費」的知識霸權主義道路，而是通過基礎設施建設來為新的市場需求創造有利條件，再用市場回報來哺育基礎研究。

華為不需要神話，需要的是鞭策、是冷靜，是厚積薄發。

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所說，華為最有力的武器是科技創新，華為最大的敵人不是一些國家的政治壓迫，而是需要戰勝的自己。

歷史是無情的。

國家會腐朽，企業會衰老，儘管大而不倒的軀殼今天我們見得太多，但最近的事件讓許多人看到了所謂燈塔其實早已熄滅。

只有一個不斷戰勝自己的企業，才有希望為人類文明做出根本性的貢獻。

近三年，與華為簽署過5G合作協議的20多個國家和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