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被「中興通訊式」制裁的會是誰？

近日美國以違反出口管制法規為由，對中興通訊採取限制出口措施。

股市停牌、發表聲明、赴美談判，中興通訊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們感覺到其態度良好，以及背後的無奈。

實際上，不這樣又能如何呢？

中興通訊確實「做錯」了事情。

儘管我們強調，「反對美國援引國內法律對中國企業進行處罰」，但在現實情況下，想要利用美國的產品與技術，尤其是在美國經營，這一點是必須要遵從的。

合不合理是一碼事，同意遵從後又違反規則是另一碼事。

最關鍵的是，核心技術的缺乏，相當於命脈掌握在別人手中。

無論是晶片、作業系統還是一些關鍵的核心元器件，產品及技術的擁有者大多都是美國企業，這讓中興在通訊設備及電子消費設備研發、生產上受到牽制，沒有更多可談判的關鍵籌碼。

這件事情發生在美國換屆大選之前、中國兩會期間，政治色彩顯得更加濃重。

聯繫前期已經發生過的美國「337」調查和中國「去IOE」行動，以及這次事件雙方政府的表態，可以看出這是一場基於科技產業的政治博弈。

其實，中興通訊可以爭取到的結果無非兩種，一種是減輕限制出口的要求，另一種是繳納一定程度罰款了事。

但無論哪一種，對於中興通訊這家成立30多年、全年營收超千億元的企業來說，無疑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管制及停牌時間越長，對中興通訊來說越不利，甚至會有生存之憂。

從整個產業著眼，事件本身比結果更值得我們深思。

第一，面對美國在科技領域的隱性霸權主義，談「產業道德」無用

很多泛著民族情結的文章談「中興躺槍」，談美國「無情無義」，這一點我很認同。

去年中國已經成為美國最大的貿易合作夥伴，在彼此合作中有深厚的「商業友誼」

中國為美國科技發展貢獻了巨大的力量。

以手機領域來說，2015年中國共生產手機18.1億部，其中智慧型手機13.99億部，美國手機廠商的絕大部分手機生產是放在中國，利用中國便宜的人力和土地資源；同時，中國也是智慧型手機銷售大國，全球約四分之一的智慧型手機在中國銷售。

在中國生產，在中國銷售，而美國的科技企業拿走了最大部分的利潤。

在美國市場上，中國科技企業也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以中興通訊為例，中興通訊與美國數百家企業存在合作關係，每年在美國相關的軟硬體採購金額高達數十億美元，並為美國提供了上萬個就業崗位。

中興通訊在美國還建立了多個通信技術研究所，其員工大部分為美國當地雇員。

中興手機在美國市場排名第四，讓很多美國人享受到了物美價廉的產品。

制裁中興，不僅影響了中興正常業務的開展，也嚴重影響了美國相關企業的零部件供應訂單。

自從制裁決定宣布之後，中興在美國的供應商股價都大幅下跌，市值損失慘重。

這一點，相信美國政府是知道的，但是為了達到在科技領域的震懾作用，抑或某些政治考慮，罔顧「產業道德」，這種市場競爭下的「殘酷」，是一種隱性霸權主義的體現。

當然，抨擊與口水戰是無用的。

我們應該更多考慮自身存在的問題，打鐵還需自身硬，只有自己在核心技術領域有較強的話語權，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才能夠底氣十足。

第二，信息技術產業的中國式崛起，「缺芯少魂」是硬傷，需要用時間來療養

有人認為，是因為中國通信設備領域發展太快，引來美國的擔憂，有一定道理。

科技領域「中國威脅論」的聲音越來越多，因為中國科技行業確實發生了一些實質性的進展，取得了多項第一，正在快速「崛起」。

個人電腦領域，2013年Q2聯想全球市場份額16.7%，超過惠普和戴爾，成為全球第一大個人電腦供應商。

電信設備領域，2014年華為全球收入465億美元，其中電信業務收入310億美元，無論是總銷售額還是電信業務都超過了愛立信，成為全球第一大設備製造商。

智慧型手機領域，市場研究公司TrendForce數據顯示，2015年全球智慧型手機出貨量12.92億部，TOP10品牌中有7席是來自中國的手機廠商。

運營商領域，在2016年世界移動通信大會上，中國移動宣布建成全球規模最大的4G網絡，覆蓋人口超12億，4G用戶數超3.4億，發展速度驚人。

然而值得深思的是，這些成績是銷售的成績，是渠道關係的成績，是組裝的成績，卻很少是自主研發與創新的成績。

在核心技術領域，中國依然是落後者。

往極端了去想，如果沒有歐美核心技術支持，現在的成績很多會成為泡影。

「缺芯少魂」是最大的硬傷。

芯是晶片，魂是作業系統。

從核高基到「中國製造2025」，可以看出中國產業的居安思危和發力方向。

下一個十年有十大領域要強化，第一個就是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包括集成電路及專用裝備、信息通信設備、作業系統及工業軟體三大方面。

2014年國家設置了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帶動了半導體行業的發展，IC設計領域海思、展訊在全球有了名次，晶圓代工方面中芯國際嶄露頭角，封裝測試方面長電科技收購新加坡星科金朋，成為全球第三大封測企業。

這些才是開始，按照整體規劃，還需要十年時間來療傷。

第三，關鍵領域核心技術的打造，需要研發投入，更需要抱團成長

韓國的科技較中國晚十年。

當許多人沉浸在中國成為世界工廠的興奮之中時，韓國在科技領域已遠遠地走到前頭。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創新成為國家意志，另一方面是韓國有很強的民族精神，在自主技術的使用上力度較大。

前一點中國做得比較到位，上到國家下到企業，都在談創新，也投入了大量的資源進行創新。

當前，已經逐步走出模仿、山寨的影子，有很多自己的東西。

但是在核心技術領域，發展卻比較緩慢，關鍵問題在於機制和應用。

發展兩彈一星和載人航天是傾全國之力，政治挂帥，但是在晶片和作業系統上，尤其是當前市場化、國際化的環境下，並不適宜。

華為海思晶片和阿里YunOS探索了一條自主與商業化相結合的道路。

目前來看，取得了一定的突破，但是仍需要更多來自政府和產業支持。

「有形的手」與「無形的手」聯合發力，才能讓自主核心技術越走越遠。

政府層面需要的是鼓勵和支持政策。

在晶片領域有集成電路發展基金，有針對高通的壟斷懲戒，一定程度上，給晶片企業發展提供了一定的時間和空間。

而在作業系統和移動作業系統領域，政府目前僅在自身採購上有些支持，在配套發展政策、打破海外作業系統壟斷等方面，仍需繼續發力。

產業層面需要的是企業抱團與聯合發力。

三星的做法是聰明的，在晶片上有採用高通和自家Exynos兩種方式，在系統上採用安卓和自家Tizen兩種方式，可以確保產能，也可以保證在極端情況下，不受美國方面限制。

而這種方式中國的手機廠商做不到，實力尚不足。

絕大部分手機廠商，沒了高通與安卓的技術與產品，都很難繼續健康發展。

所以，需要逐步加大自主核心技術的研發與合作力度，圍繞晶片、作業系統等方面的自主核心技術抱團，採用聯盟、深度合作等方式，推動自主核心技術的快速發展。

晶片上，華為與小米有自家的第二選擇；系統上，魅族選擇了阿里YunOS。

其他絕大部分廠商，無論是系統還是晶片都依賴國外的技術，需要正視自己面對的危機了。

眾所周知，美國採用的是判例法，如果中興通訊的制裁坐實，以後類似案件將會參考本次，這對於所有缺乏自主核心技術的中國企業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最初的問題，其實下一個是誰並不重要。

今天可以是中興通訊，明天就可以是聯想、華為、小米，只要美國認為這種制裁是必要的，主動權掌握在他們手中。

在前瞻性的科技領域，同樣存在著類似的問題。

谷歌AlphaGo與圍棋冠軍李世石對弈，不止是人工智慧向人類的展示，也是美國前沿科技發展對中國的示威。

中美前沿科技發展之間，還隔著幾個AlphaGo，我們同樣缺乏主動權。

技術落後與產業羸弱，不是我們想要的。

除了自身強大，沒有其他辦法，這是中國科技企業、產業面對的共同問題。

如果不合力發展，每一個科技企業都可能成為下一個「中興通訊」。

文/陳述，科技專欄作者，微信公眾號：mhy_chen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