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的失落的精神科文化和兩週住院經歷之整理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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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嚴重的重度憂鬱症合併嚴重的焦慮加上家族遺傳完全檢查不出原因的嚴重的偏頭痛,我被醫生和媽媽押進了台北市立聯合醫院之松德院區,那個傳說中醫生護士很難纏,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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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14Mon201021:00
我看見的失落的精神科文化和兩週住院經歷之整理與思考
沒想到新的一年有人可以是這樣開始的,那個人就是我。
因為嚴重的重度憂鬱症合併嚴重的焦慮加上家族遺傳完全檢查不出原因的嚴重的偏頭痛,我被醫生和媽媽押進了台北市立聯合醫院之松德院區,那個傳說中醫生護士很難纏,病友住過都搖頭的「台北市精神醫學中心」,走進去時我看著大門旁斗大的黑色正楷字。
本來是說去急診然後強迫住院,但是我跟我媽花了十五分鐘才找到的急診處,年輕的女醫師問了我幾個我已經倒背如流的問題,我也給她幾個我倒背如流的標準答案,然後她說,我沒有急診的必要,去門診吧。
我想,因為我沒站起來對她破口大罵而且準備砸玻璃,看起來十分穩定的樣子。
而事實上,我已經頭痛到想撞牆,彷彿那顆頭不是我的。
我還是去了門診。
過了幾個燈號,我和我媽進到診間,醫生再度詢問了我幾個我已經會背的問題,我也給他幾個不用背都可以回答的答案。
當一個精神障礙者看過不下十個精神科醫師後,關於憂鬱症,問題其實都差不多,重點只在於,這個醫生會怎麼問,用什麼語氣,帶著什麼樣的態度,以什麼眼光,來面對進到診間的這個病人。
老實說,這個門診醫生跟急診的醫生問的問題幾乎一模一樣,態度也幾乎一模一樣,看我的眼光也幾乎一模一樣,埋頭寫病歷,聽到自殺、自殘等強烈字眼會抬頭起來看看我。
哎,憂鬱症患者不都是這樣嗎?就算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把憂鬱症、愛滋病、癌症並列為世紀三大疾病,憂鬱症在精神科求診的人口裏也許因為比例太高,甚至有些只是憂鬱傾向,所以十個醫生裏有八個都被我列入只看過一次就可以「謝謝,不必再連絡!」的名單中。
從急診被「踢」到門診,反覆說了兩次我已經說到不想再說的那一串病史,我終於按耐不住,一把火從心頭起,當醫生問我現在覺得如何時,我只有冷冷的告訴他:「醫生,如果我現在把我包包裡的藥全部吞下去(大概有四十幾顆)或是在你診間拿出女孩子的化妝包裡隨時都standby的修眉刀狠狠往我手腕劃下去,我想我們就不用繼續說話了,你馬上可以『下一個病人』,然後直接有急性病床讓我強制住院,就這麼簡單,不用繼續浪費時間。
」陪著我的媽媽已經淚流滿面,而我身心俱疲,我想媽媽也是。
總之,醫生終於認真的抬頭看我,沉思ㄧ會兒,然後用一種很平靜的語調告訴我,是的,沒錯。
然後拿起電話,問過病房,剛好在急性病房有一張空床。
我就這樣住院了。
也許看到這個段落,你會開始覺得我是一個,用口語來說,很「機車」、「難搞」之類的病人。
但是換個角度想,台灣就幾家公私立醫學院,專攻精神科的畢業生有幾多個,不同醫學院不同教授教的不同性格的學生,爲什麼經過醫學院七年苦讀包括六年級見習七年級實習當Intern每科都要run累得要命有時間可以偷空打個盹就要偷笑還有畢業後必須死命啃書通過專科醫師考試然後還要熬三到六年的住院醫師每天跟老闆run病房討論case跟病人建立更友好的關係還要輪值夜班隨時oncall好不容易升了主治有自己的門診(這個長句我就是不分段),結果,卻失去自己的樣子。
失去自己的樣子。
我看過幾個生澀的主治醫師,也排過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的隊看過所謂的名醫。
舉個令我印象深刻的例子,我曾經早上五點半起床只為了趕六點半去T大醫學院附設醫院領號碼牌看該精神科主任,聽說,他的病人以及業界(包括精神醫務社工)的人都很讚賞他在憂鬱症上的努力與奉獻。
但是,他只給了我五分鐘,從頭到尾只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連話都沒講完,他就說他知道了,接著開了處方。
因為他趕著中午十二點要開會,其他細部狀況會請他的助理跟我詳細說明跟了解(這句話就花了30秒)。
我笑笑說不用了,拿了處方簽領了28天的藥就走人。
然後?還有然後嗎?還需要然後嗎?很抱歉,沒有然後了。
這樣的醫生,還是精神科主任,我這個小病人怎敢勞駕他多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想著,在我之後還有幾個病人等著看診,看來他們只能看住院醫師了,然後無奈又無助的聽著他們的解釋。
早上五點半起床趕著去排隊領號碼牌,這種蠢事我要是還做第二次,我就是真的、真的、真的很蠢。
不尊重病人的醫師,高高在上的醫師,把病人當傻瓜的醫師,天啊,莫怪我認識的幾個病友去醫院看診只是為了拿藥,因為跟醫師,實在沒啥好說的,說了,醫師會回答什麼我們都可以幫他們背出來,那又有浪費彼此時間跟口水的必要嗎?事實上,很多病人不是傻瓜,不過,沒有自己的風格跟失去自己的樣子的醫師,我一直覺得,實在很傻,而且悲哀。
我不是洪水猛獸,也不是一個可怕的病人,那時急性病房只有一張兩人房剛好空出一張床,要隔天才能有健保床。
進入兩重門禁森嚴的玻璃門,開始檢查我媽媽幫我帶來的隨身衣物和個人盥洗器皿。
檢查到一條有鬆緊帶也有綁帶子的短褲,說不能帶進病房,我笑笑拿起短褲,指著綁帶的一頭,說,是因為這個吧!當下把綁帶用力抽出來,然後說,現在可以帶了嗎?護士轉頭和同事對看了一會兒,把它放進我的衣物袋裡。
個人盥洗用品,檢查到沐浴巾,太長了,不能帶。
我問護士,那要多長才OK?護士說,沐浴球啊沐浴海綿都可以,我說,我問的是,沐浴巾多長才OK?他們量了量,比劃了一下,對我說,大概三分之一。
我回答,那好,我就要那三分之一。
護士相對無言苦笑著,我媽媽連忙緩頰:呃,那個沐浴球她用不慣,覺得洗不乾淨,不好意思。
護士拿出剪刀,彷彿多一吋不能少一分我又要找麻煩之類的樣子,戰戰兢兢剪出符合規定的一段,我拿著,說,謝謝。
其他手機錢包等等全部交由家裡帶回去,只留隨身衣物和電話卡。
因為媽媽隔天就要搭高鐵回台南上課,所以我的錢包和不開也不會怎樣的一些私人物品就交由朋友L幫我保管,至於剪剩的沐浴巾,因為以後還可以再剪再用免得我哀哀叫,而仁愛醫院我的主治醫師處方我還沒吃完的藥物等,都交給護理站保管。
我媽媽幫我把東西拿進病房,我請L幫我去買一些我沒帶來的必要物品,我說著,一些文具(主要是紙筆,一本可以隨寫札記最簡單的筆記簿,一本橫紋的報告紙,兩三支不同顏色的原子筆。
)一雙塑膠拖鞋,一個臉盆,一個塑膠製杯子,一張電話卡,最後,帶兩三本書,一本是我的聖經,其他的L決定就好,他知道我看什麼書的。
老實說,找了這整個精神醫療體系的小小一部分的麻煩,我只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些我該做的,我有權利要求的。
而不是對那些醫生護士唯唯諾諾,不停的說是,好,我知道……之類的話語,要我那樣做,很抱歉我做不到。
但這一天我很累了,但是我的住院醫師要跟我做第一類接觸,我帶著很疲憊的身軀很疲憊的大腦和很臭的臉,進了會談室,年輕的住院醫師向我自我介紹,他是我住院期間專責照顧我的醫師,名叫楊XX,旁邊是專責照顧我的護士,名叫高XX,為了治療上的一些手續,我必須填一些表格,家屬和我或想來探訪的人都需要知道一些住院的規定,同意後簽名。
我很詳細的讀了表格上每個字句,有問題的地方都向他們禮貌的詢問,知道所有事情後,我同意,簽名。
住院規定是向我跟我媽各持一份。
然後,又是冗長但非做不可的簡單病史詢問。
醫生開始問我家裡有幾個人,有沒有人罹患過精神疾病,有多少手足,兄弟姐妹的排行,差幾歲,線在各自在做什麼,唸書或工作。
。
。
。
。
。
我看著住院醫師很努力的畫著我的家系圖,我終於拿掉那張臭臉開始笑了,說,醫生其實我可以幫你畫,這樣會比較快。
他疑惑的抬頭看我(他是我踏進這間醫院以來抬頭看我最多次的醫生,每問我一個問題就會抬頭看我的反應),然後反應過來,喔對,你是唸社工系的嘛!我接著說,對啊,只是我唸比較久。
終於問完家庭史,他開始初步並使的了解還有診斷,欸,我覺得你焦慮的程度比較高,不太像憂鬱。
我很直接告訴這個菜鳥醫生(因為當我轉進健保病房的第一天,我就從對話中套出他的話,知道他是個R1,很認真的R1,果然很菜,不過很新鮮。
)這是我第一次住精神科病房,而且我從進來到現在之前遇到的醫生態度都很差,我得費心費力去讓他們知道我不好惹。
在陌生的環境對付不友善的人(事實上我也不怎麼友善)。
還有,我看過不下十個醫生,每個人的診斷都是憂鬱症,而在那之前我都沒說我上個醫師的診斷,當他們說出我可能是憂鬱症時,我都會這樣回答:喔,真的嗎?我上個醫師也這樣說欸!楊醫師很冷靜,只說了,好,那我會回去再好好看一次你的病歷和今天會談的紀錄。
回到寢室後,我媽媽告訴我,學校那裏要我寫一份報告,為什麼會被強制住院之類的,我好累好累,跟我媽媽說,你寫就好了,反正都差不多。
我媽媽很擔心(換成是我我也很擔心),他說,你要把狀況寫得一切都不是你能掌控的,三個月搬兩次家,誰在精神上受得了。
嗯嗯,媽媽你說的很好,那你寫,我要睡覺了。
在我睡著之前,我聽見我媽一直說,明天早上我來拿你的報告送去學校,我說,好,明天早上給你,然後我就睡著了。
也許我真的需要住院,不管是讓家人跟親近的人放心,對我也是一種保護。
我自以為是的撐了太久,撐不住了醫生要我住院我還是找藉口,醫生總是問,你還撐得住?我總是點頭。
可是你撐得很辛苦很累了,對不對?仁愛許醫師這樣問我,我一直掉淚,我撐不住了,但是我究竟在撐什麼,在堅持什麼,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不肯示弱,不想低頭。
可是終究有倒下來的一天。
不管是不得不,還是我想休息了。
L回到病房裡來看我時,帶了所有我拜託他帶的東西,一本A4共40頁80面的簡單本子,一大本可以寫報告當然也可以寫信的橫條紙,四支不同顏色黑紅藍綠的原子筆和修正液。
兩本書,一本聖經,一本傅科的瘋顛與文明。
這傢伙,連帶書給我都這麼捉狹!L近八點才來,那時已經離訪客離開只剩15分鐘,我跑去問護士,可以多給他一點時間嗎?他才剛來,需要喘口氣。
護士想了一下對我笑了,可以,但是下不為例。
我說了謝謝,回到病房,L要我先梳洗,累了一天,我在浴室裡洗頭洗臉洗身體把自己徹頭徹尾的洗過,刷過牙,換過一套乾淨的衣物,覺得舒坦一些。
走出浴室,和L說了些話,他交代我記得寫報告,我這人老是忘東忘西,而這件事極為重要,他一再叮嚀。
到了晚上九點鐘,所以病人都要到護理站拿睡前的藥。
我和L擁抱,那幾天下著毛毛雨,天雨路滑,我叮囑他晚上騎車小心。
他離開,我拿藥,吃藥之前我看到幾顆不認得的藥幾顆熟悉的藥和兩顆SeroQUEL。
兩顆斯樂康?我太累了,直接把藥倒進嘴裡,喝水吞下,回床上,睡覺。
我昏睡了一整天,當然,早上起床吃過早飯後,我就我的概念去寫了一份學校要的報告,為什麼要強制住院,因為我受了什麼不平等待遇之種種,所以我完全的失控,到了只能在床上打滾連吃飯都成問題的地步。
然後,我吃了醫院給的早飯後的藥,又睡著了,好像,一輩子沒那麼累過。
當然,我一面睡著,半清醒的時候,上廁所而頭暈到走路不穩到處東撞西撞的時候,我腦子裡很清楚,該死,都是那兩顆SeroQUEL惹的禍。
(PS.我吃的是最高劑量單顆200mg,所以兩顆就請自行加減乘除便可得知劑量。
)當然,我也知道前晚吃的藥裏有一些我平常沒吃的,但是我當天腦子裡只把我的跌跌撞撞怪罪到兩顆思樂康的頭上。
不是所有的病人都對藥物百依百順懵懵懂懂的,那些醫生真是大錯特錯,等我清醒一點有人又要倒楣了。
我媽來拿我的報告,翻來覆去看過好幾遍,說這樣是說服不了人的,要我重寫,我當時人還清醒,我記得,我說,再教我重寫十遍也還是一樣。
我媽只說,你這孩子,脾氣真硬。
還是一直要我重寫,身段放軟一點,放低一點。
我聽著,又開始覺得頭暈,拉上被子,轉頭,聽著我媽的勸,輕聲細語的,我媽對我說話總是這樣的,她對人說話總是這樣的,輕聲細語,客客氣氣,好像催眠曲,我睡著了。
於是我媽叫也叫不醒我,搖也搖不醒我,一直拍我的臉我只是轉個頭,不知道發生什麼天大地大的事,就是睡著了,一直睡著。
我媽媽沒輒了,替我寫了一份報告,然後,L也來了,他倆一起把我弄醒,我媽讓我看過她寫的報告,問我可不可以,我說半睜著眼看過,根本不知道我媽寫了些什麼,說,可以,怎麼寫都可以,然後,又暈過去。
我媽又重新謄了一份,又把我叫醒,這事極重要,我知道,但是我的腦子不聽使喚,一直暈。
媽媽要我看,潤飾過的報告,我看著眼前的字,模模糊糊成章,可以,可以,我媽是國文老師,文筆極好,他替她女兒寫的,閉著眼我都會說可以。
我記得,我媽離開病房前,說著,可以的話,我送到學校囉!在夢境裏面,還是現實世界,我都相信,她可以。
我媽文弱,但是脊椎挺直。
她是水,但水能穿石,能改道。
老子道德經曰:柔弱勝剛強,而這根本就是我媽待人接物的寫照,可惜,我還沒學會。
2008/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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