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質疑是前進的副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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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半徑越大,越看不清,質疑越多。

但質疑不等於有多大問題,質疑是前進過程中必然伴隨的副產品

《財經》記者 謝麗容/文 馬克/編輯

核心觀點:

1. 外部環境的變化對華為的實際影響不如外界判斷的那麼大。

華為的一些產品做得比別人都好,可能不想買都不行。

2. 中國沒有任何法律強制要求任何企業安裝後門,華為和我個人從未收到過任何政府要求提供不正當信息的請求。

3. 網絡安全問題,要把「信息安全」和「網絡安全」區分開,外界多少將這兩個概念混淆在一起了。

4. 企業半徑越大,越看不清,質疑越多,但質疑並不等於有多大問題,質疑是前進過程中必然伴隨的副產品。

5. 沒有良好的基礎教育,就難有有作為的基礎研究。

中國應該「用最優秀的人去培養更優秀的人」,「我們再窮也不能窮老師」。

6. 如果社會生產完全由人工智慧主導,全球製造重心很有可能重回西方,完全不能人工智慧的生產可能會搬到人力成本低的國家。

中國應對這種分化的最好辦法,唯有把基礎教育提到國家的最高綱領,唯有踏踏實實用五、六十年或者百年時間振興教育。

7. 華為突破了數學,手機、系統設備是以數學為中心,但是在物理學、化學、神經學、腦學等其他前沿領域,華為才剛剛起步,未來的電子科學是融合這些科學的,華為需要繼續努力。

8. 應該在尖端的未知上強調自主創新,而非低層面。

踏踏實實做好一件事是可以的,但不要說人家已經做好了,我非要重複做一下才證明自己是光榮偉大的。

9. 川普的減稅政策可能為美國打下下一個百年振興的基礎,但現在沒人敢去美國投資。

所以他具有兩面性。

10. 華為的學習目標依然很多,他們包括亞馬遜、谷歌、微軟和蘋果。

深圳坂田華為基地沖之大道、居里夫人大道和稼先路交界的J區(培訓中心),是華為創始人任正非舉行重要活動儀式的地方。

2018年7月,《財經》記者曾見證任正非在這座氣勢宏偉的歐式大樓里,為5G極化碼發現者、土耳其教授Arikan頒發了一個嵌入了巴卡拉紅水晶的榮譽勳章。

1月18日,距離加拿大事件發生第48天,距離美國正式引渡的最後期限1月29日還有9天,任正非接受一部分中國媒體採訪。

在此之前,包括華為董事長梁華、華為輪值董事長鬍厚崑等核心高層已經分別發聲,回應加拿大事件,闡明華為應對策略。

任正非提到,獲知孟晚舟被加拿大拘押消息時,他身在阿根廷。

孟晚舟和他原計劃同時去阿根廷開同一個會議,孟晚舟在加拿大轉機,他更晚兩天出發,在另一個國家轉機。

孟晚舟還是會議的主要主持者。

「我們會通過法律程序來解決這件事情。

作為孟晚舟的父親,首先感謝中國政府維護孟晚舟作為中國公民的權益,為她提供了領事保護。

我也感謝社會各界人士對孟晚舟所表達的支持、關心和關注。

」任正非說。

在1月29日美國相關當局決定最終是否引渡孟晚舟到美國接受審訊之前,孟晚舟目前在加拿大被監視居住。

任正非稱,與女兒現在就是打打電話,電話上也僅僅是講講笑話,「晚舟也很堅強。

」他說。

這家總營收將超過千億美元的科技巨頭本來高歌猛進——2018年業績稍稍回落的電信業務正蓄勢收割5G紅利;消費者業務正在衝擊全球第一;雲業務和企業業務被外界頗為看好。

孟晚舟事件將華為推到了中美貿易衝突的風口浪尖之上,也給華為的未來蒙上了一層迷霧。

華為當前最大的困難是什麼?1月18日,任正非回應稱,「除了困難,都是困難,沒有不困難。

身處風口浪尖的任正非在近兩小時的採訪中狀態很好,他說,「大家認為,此時我應該站出來,給18萬員工和廣大客戶傳遞信心。

如果參加過華為的內部會議,你會發現大家群情激昂,但外界不知情,需要傳遞一些信心。

影響評估

在更早之前的兩天,任正非向外媒表示稱,中興的遭遇不會發生在華為身上,因為華為多年來一直在大力投資研發創新。

《財經》記者問及,華為內部是否系統地評估過,這麼多年的研發創新投入是不是可以抵抗這些困難?

任正非回應稱,華為今天遇到的問題,在十多年前就有預計,我們(華為)已經準備了十幾年,不是完全倉促、沒有準備的來應對這個局面。

這些困難會有影響,但影響不會很大,不會出現重大問題。

任正非稱,2019年華為的收入增長速度可能會放慢,估計增長不會超過20%。

華為近5年財報數據顯示,華為總營收2014年同比上一年增長27%,2015年和2016年達到高峰,分別為37%和32%,2017年為15.7%,2018上半年同比增長15%。

如果按此數據推斷,即使受非商業性因素集中影響,華為2019年營收增長趨勢也在可控範圍之內。

任正非認為,外部環境的變化對華為的實際影響不如外界判斷的那麼大。

「原因在於華為的產品做得比別人都好,讓別人不想買都不行。

他舉例稱:全球範圍內,能做5G的廠商不多,華為做得最好;能做微波的廠商也不多,華為做到最先進。

能夠把5G基站和最先進的微波技術結合起來成為一個基站的,世界上只有一家公司能做到,就是華為。

將來,華為5G基站和微波將完全融為一體,基站不需要光纖就可以用微波超寬頻回傳。

有人認為,這樣的技術在過去只適用於廣大農村,但5G是超寬頻,微波也是超寬頻,這也適合諸多西方國家。

「不少西方國家遍地都是分散的別墅,要享受5G超寬高速業務,就需要買華為的設備。

當然,他們可以不買,那就要付出非常昂貴的成本來建設基於其他技術解決方案的網絡。

我們在技術上的突破,也為我市場創造了更多機會,帶來更多生存支點。

所以,我們沒有像外界想像中的那麼擔憂。

」任正非說。

回應安全門

華為在美國市場上嘗試多年,始終受困於「安全門」,加拿大事件發生後,一些西方國家先後釋放出對華為設備是否會應中國政府要求,開放後門等非技術因素安全的疑慮。

對此疑慮,任正非表示,中國政府已經明確表態,外交部此前也做了明確澄清,中國沒有任何法律強制要求任何企業安裝後門。

他說,中國還要強調,企業在任何國家都必須要遵守業務所在國所有適用的法律法規,包括聯合國、美國和歐盟適用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法律法規。

1月8日,任正非向外媒明確表示,「華為和我個人從未收到過任何政府要求提供不正當信息的請求。

任正非認為,網絡安全問題,要把「信息安全」和「網絡安全」區分開,外界多少將這兩個概念混淆在一起了。

他認為,華為30年來在170多個國家、為30多億人提供了網絡服務,有良好的安全記錄。

但還需要不斷進步。

他透露,在網絡安全層面,華為目前的計劃是在未來數年內花費1000億美元重構軟體架構體系,朝著「網絡架構極簡、網絡交易模式極簡、網絡極安全、隱私保護遵從GDPR」這四個目標的要求。

「未來五年,華為還將大量投入研發費用,做全世界最好的網絡。

五年以後,年銷售收入可能比今年多一倍多。

「半徑越大,問題越多」。

任正非認為,如果華為業務範圍縮小,外界能看得更清楚,質疑也會更少。

半徑越大,越看不清,未來10-20年,華為的探索半徑將更大,外界會更加看不清,所以,質疑會更多,但質疑並不等於有多大問題;質疑也是有價值的,科學家天生喜歡懷疑,否則無法誕生更多新東西。

質疑本身也是前進過程中必然伴隨的副產品。

更大的社會分化挑戰

外界的普遍印象是,華為可能是中國企業中,最注重基礎研發的超級公司之一。

歐盟委員會曾對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工業研發投入進行了排名,在排名前100位的企業,美國占據了36家,而日本、德國和中國分別有14家、13家和11家(包含3家台灣的企業)。

其中,絕大多數的企業為高科技企業。

歐盟的排行榜中,華為位列全球第六位。

排在第1至第5的企業分別是大眾汽車、Alphabet(谷歌母公司)、微軟、三星電子、英特爾。

任正非透露,華為目前至少擁有700名數學家、800多名物理學家、120多名化學家、六七千名基礎研究的專家、六萬多名各種高級工程師、工程師。

華為的前進動力以此組合為核動力。

眼光如果再放長遠一些,中國要和西方競技,唯有踏踏實實用五、六十年或者百年時間振興教育。

他說,這個時代對一個國家來說,重心是要發展教育,而且主要是基礎教育,特別是農村的基礎教育。

沒有良好的基礎教育,就難有有作為的基礎研究。

良好的基礎教育在於在儘可能大的範圍內給中國孩子更好的教育。

給農村教師多發一點錢,讓優秀人才願意去當教師,優秀的孩子願意進入師範學校,就如我們老一代革命家毛澤東、粟裕、黃克誠、許光達、惲代英…都出身於師範學校一樣,才可以實現「用最優秀的人培養更優秀的人」。

他慨嘆於目前的教育現狀。

教師待遇低,孩子們看見知識多也掙不到多少錢,所以也不怎麼想讀書。

這樣的現狀,無法適應未來二、三十年以後的社會,社會就可能分化。

社會分工的分化,還將體現在已開發國家和發展中國之間的分化加劇——如果社會生產完全由人工智慧主導,全球製造重心很有可能重回西方,因為沒有了工會問題、社會福利問題、罷工問題等;完全不能人工智慧的生產可能會搬到東南亞、拉丁美洲、南歐等人力成本低的國家。

任正非強調,中國應對這種分化的最好辦法,就應該要把基礎教育提到國家的最高綱領,才能迎接未來的革命。

「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質,這應是黨和國家的主要責任,每個公民的義務。

今天滿街高樓大廈,過二、三十年就變舊了。

如果我們投資教育,二、三十年後這些窮孩子就是博士,開始衝鋒,國家就會走向更加繁榮。

2018年,華為預估利潤90多億美元,但科研投入150-200億美元。

華為是中國首家營收過千億美元的民營企業,但利潤率不到10%,BAT三家的營收加起來都不如華為,但BAT中任何一家的利潤率都是華為的好幾倍。

有人問,「華為賺的錢很少,為什麼科研投入會有那麼多」?

任正非回應稱,「這150億哪裡是我們投的,都是成本,實際上還是客戶投的。

客戶給我們的錢,不是產生利潤,而是產生投入。

華為為什麼要走在前面?新技術進入時代的周期變短了。

過去是等到科學家做方程,經過五、六十年,終於發現這些方程有用。

從電磁理論,又經過五、六十年,發現電磁理論可以用於無線電;又經過了幾十年。

今天已經不可能了,這個過程縮短非常厲害,即使不能叫毫秒級,也是極短級。

如果還是等著產業分工,不進入基礎研究,就有可能落後於時代。

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如果變成人才大國,與其他國家的競爭才更加有信心,因此,小學教師應該要得到更多的尊重。

今天教師待遇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但還要讓教師成為最光榮的職業,國家未來才有希望,才能在世界競技中獲得成功。

振興教育不在房子,在於老師。

黃埔軍校就是兩條綁腿,抗大就是一條小板凳。

你們看關於抗大的電影,搬個小板凳,坐在黃土飛揚的土地上,聽到毛澤東沒有麥克風的講話,就建設了新中國。

黃埔和抗大怎麼不是世界上兩所偉大的名校呢?所以,物質不是最主要的,人才是最主要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應該得到尊重,這個國家才有希望。

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華為?

任正非是一個持續的危機意識者,一部華為發展史,其實就是一部「危機管理史」,與此同時,還是一部「自我批判史」。

在當今尤其波詭萬變的外部環境中,他的危機意識更加具化。

《財經》記者問及,多數成功公司的願望是打造「百年老店」,華為的傳承是什麼?痛點是什麼?

任正非回應稱,做百年老店是非常困難的,最主要的是要去除惰怠。

曾經有首長說要總結一下華為公司的機制,我說首長您別總結,前20年是積極進步的,這10年是退步的,為什麼?就是人們有錢就開始惰怠了,派他去艱苦地方不願意去,艱苦工作也不願意幹了。

如何能夠祛除惰怠,對我們來說是挑戰。

所以我們強調自我批判,就是通過自我批判來逐漸祛除自我惰怠,但我認為並不容易,革自己的命比革別人的命要難得多得多。

另一個維度,是對於後續發展動力的思考。

任正非表示,華為對自身的基礎研究評價應該還不夠滿意。

這30年,華為突破了數學,手機、系統設備是以數學為中心,但是在物理學、化學、神經學、腦學等其他前沿領域,華為才剛剛起步,還是落後的,未來的電子科學是融合這些科學的,還沒有多少人願意投奔華為。

所以,華為需要在科學構建未來信息社會的結構過程中繼續努力。

在這個重要的歷史轉折時期,華為只能把自己管好,不能去管別人,所以只能大量投入資金往前沖。

任正非強調,華為今天成功動力,重要的一點是外國科學家的助力——華為工資高於不少公司,吸引全球科學家為華為工作。

但將來,中國要和西方競技,唯有踏踏實實用五、六十年或者百年時間振興教育。

華為內部時常提及兩個詞:「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任正非強調,這是一個形容應對競爭心態的形容詞,「我們天天說,但如果行動是這樣,華為根本跑不動。

我們還是胸有成竹的,但是說話總是要誇大一點,好像自己真的是很擔憂,大家不要聽那些形容詞。

自主創新是偽命題嗎?

外界普遍認為,華為是中國公司自主創新的典型代表,這也是華為近年來從「追趕者」轉變為「領跑者」的核心動力所在。

自今年年初中興事件以來,有關中國公司應該在什麼方向、什麼程度上自主創新,以免掐脖子情況繼續發生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歇。

基於此,《財經》記者向任正非提問:外部環境始終在發生變化,如何理解新背景下自主創新對中國公司的意義?

任正非對《財經》記者說,「我從來不支持『自主創新』這個詞,科學技術是人類共同財富,我們一定要踏在前人的肩膀上前進,這樣才能縮短我們進入世界領先的進程。

「一方面每年我們投入這麼多錢在研究與創新,另一方面我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關於技術創新的共享和自主研究,這兩者的平衡點是什麼?」《財經》記者繼續追問。

任正非回答:「一個技術別人已經創新,我們要尊重別人的智慧財產權,得到別人的許可,付錢就行。

如果我們重做一遍,做完一遍,也要得到許可,還是要付錢,這是法律。

他表示,華為目前87,805項專利中,有11,152項核心專利是在美國授權的,「我們的技術專利對美國的信息社會是有價值的。

我們已經和很多西方公司達成了專利交叉許可。

「在精神上我是支持自主創新的。

」他說,「我認為在尖端的未知上更多的強調自主創新是可以的,比如嫦娥4號,人家不給你,那你得自主。

但他又轉而強調,不能在低層面上強調自主創新,一個螺絲釘你也要自主?日本、德國的中小企業很了不起,日本一個企業幾十年就做一個螺絲釘,這個螺絲釘最大的特點就是永不鬆動,全世界到處高速設備、高鐵、飛機全部都用這家螺絲釘。

華為手機和全球知名相機品牌徠卡有極其緊密的合作。

任正非以此舉例:「我去過萊卡,萊卡就是一個鄉村工廠,一個老太太,35年就做塗外層油漆的工作,說機器不能代替,做不到她那麼精細,所以她還在做。

踏踏實實做好一件事是可以的,但不要說人家已經做好了,我非要重複做一下才證明自己是光榮偉大的。

只有開放才可能快速的實現目標。

川普有兩面性

在上一輪接受外媒採訪時,任正非曾評價美國總統川普:「從個人來講,我仍然相信他是一位偉大的總統。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大膽地削減稅收,我認為這有利於美國的工業發展。

這在外界引發了不少爭論,川普執政期間,美國對華為為代表的中國高科技企業的戒備心理和行動日漸放大。

任正非強調,川普確實把稅率降得非常低,有利於產業發展,對美國來說,這就具有了百年競爭力的基礎。

但他轉而補充,如果川普持續和這個國家吵,嚇唬那個國家,亂抓人,大家都不敢去投資,那麼他減掉的稅長遠看沒有人敢去補,美國經濟很有可能會大幅度下滑。

他預測,低稅政策已經為美國找到了一條新的發展道路,未來如果美國換屆,下一位總統大機率不會改變低稅制度,他很有可能在此基礎上和全球各國改善關係,「來投資吧,美國條件好,稅低、土地便宜,什麼都便宜」,也許美國真就振興了。

「鄧小平挖了一塊「窪地」,大量水往那裡流,中國經濟就崛起了。

所以,是從這點來評價他是一個偉大的總統。

但另外一點不是批評他嗎?現在沒人敢去美國投資。

所以,他具有兩面性。

」任正非說。

華為還能向誰學?

以華為目前的業務結構和體量,現在還有一個學習的榜樣嗎?

任正非表示,華為的學習目標依然很多,他們包括亞馬遜、谷歌、微軟和蘋果。

亞馬遜的開發模式值得華為學習,一個賣書的書店突然成為全世界電信營運商的最大競爭對手,也是全世界電信設備商的最大競爭對手。

谷歌也很厲害,大家也看到「谷歌軍團」的作戰方式。

第三,微軟也很厲害。

蘋果是一個偉大的公司,因為蘋果推動了移動網際網路的發展,使這個社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結構性改變。

「怎麼沒有學習榜樣呢?到處都是老師,到處都可以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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